渴望被宠爱的all伟重度着迷者。

《猎语者》——嘎尾

【1】
千万种生灵,便是千万种声音。
却没有一种声音属于猎语者。
【2】
这世上总有许多东西严重的言不符实,比如地球的陆地面积只有百分之三十,比如月光其实是偷来太阳的光在发亮,再比如万籁岛,名叫万籁,却是一座几乎无声的岛。
风是无声刮过的,雨是无声降落的,人是无声生存的。
一切生灵的喜怒哀乐被压抑在无边的寂静中,风过无痕,暗潮汹涌。
二十年前的万籁岛还不是现在的万籁岛,一木一叶皆有灵性,一江一海雷霆嘶鸣。姑娘们婉转的嗓音飘荡在岛上的每一个角落,她们赞叹太阳,她们歌咏爱情,她们唱一切美好的东西。男人们或是耕种劳作或是铸剑练兵,高昂的号子中每一个韵脚都随着他们的汗水滴落在土地上,像一首雄浑壮阔的史诗。
变故起始于第二十七任国王从神父的手中接走王冠的那天。
这位新国王荒淫无度,冷血自利。
上任不过三月余,整个万籁岛就换了个模样,欢声笑语不再,人人自危。
国王想要多处行宫,便把大片良田改作宫殿。
国王耽于美色,便月月要求官吏们挨家挨户为他寻找美人。
国王开销巨大,生活奢侈,便大肆加重税赋。
强权之下,百姓怨声载道,大臣义愤填膺。
数十名大臣跪在大殿外请求国王勤思己过,体恤百姓,仁慈勤勉。文人们义正辞严,虽是苦口婆心,却让这位骄横无理的国王震怒,将大臣们纷纷处死。
可国王能杀一人,杀十人,杀百人,却杀不尽天下人。
一时间,万籁岛民怨四起。
于是,国王组建了一支军队。
他们一席黑色铠甲,连脸部都掩盖在厚重的金属之下,他们的武器是弓箭,纯金的箭头由女巫亲自制造。不会取人性命甚至不会留下伤口,但若是被这长满了倒刺的箭头刺穿喉咙,不仅痛苦难耐,还会失去声音,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开始国王只是要他们去惩戒那些四处演讲大肆批判他的演说家,再后来连那些窃窃私语的民众也不放过,到最后一点点的声音都让他疑神疑鬼,心烦意乱。
于是,他下令抹杀所有的声音。
铁骑所到之处,鸦雀无声。
人们将这些人称作——猎语者。
二十年过去,万籁岛的声音几乎殆尽。
然而,两个人的相遇却掀起了这看似波澜不惊水底的滔天巨浪。
【3】
这日的万籁岛仍然是美丽而无声的,黑压压的猎语者骑着骏马整齐肃穆的在静悄悄的草丛中行进。这是猎语者们的日常巡视,在寂静无边的万籁岛上继续寻找声音的踪迹。
可若是细看,便能看出些许怪异之处来。
队伍的最末端,一个身材瘦小的猎语者松松垮垮地穿着比他身形大了许多的衣服,手里握着造价不菲的金箭头在地上胡乱画些什么,一缕绿色的头发从头盔里翘出来,眼睛笑得狡黠,与这支队伍格格不入。
他旁边的体型稍稍臃肿些的猎语者不停地用余光瞥向他,甚至还踢踢他的脚蹬。
那奇怪的猎语者就像没有感觉到,继续自顾自的画着奇怪的图案。
突然,他不笑了。而是微微转了些头,看向草丛中一处光点。
将手里的金箭头握紧了摩挲几秒,他耸了耸肩,笑意更盛了,继续画起画儿来。
【4】
直到猎语者们的队伍走远了,一白发男子才从草丛里爬了出来。
白发男子名叫王嘉尔,长相是不似凡人的俊俏明朗。
他手中紧握着一方银色上嵌蓝色宝石的宝剑,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些许光辉。
这宝剑是万籁岛上御灵族的佩剑,名为驱怯。
所谓御灵族,是万籁岛第一代国王从海盗手中夺下万籁岛的主要力量。他们是被神明眷顾的种族,长相不凡,身姿矫健,善于作战,慈悲良善。
自万籁岛第一任国王发现了这支以一敌百的军事力量后,御灵族人成为了战场上和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王嘉尔的父母都是御灵族人,可二十年前的那场变故,让他们双双丧了性命。
王嘉尔还记得,那日傍晚,他正在院子里和父亲练剑,母亲在一旁吃着点心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耍赖不想再练,便假装摔了一跤,丢下剑向门口跑,笑得咯咯响。
“嘉儿,慢点。”父亲气极而笑。
突然几道黑影从他头顶掠过,他一回头,父亲与母亲的头颅便滚到了他脚下。
血腥味充满了院子,眼前的景象仿若人间炼狱。他惊慌无措的呆愣在原地,寄希望于这只是一场梦。
“走吧。”身着黑衣的男人居高临下的斜睨了王嘉尔一眼,要带着他的手下离开。
那冰冷而漠然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这不是梦。
死了……
死了……
他们死了……
“站……站住……”他听见自己愤怒的声音,他看见自己的手拿起了地上的剑,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眼泪止不住的从眼里滴落下来,就连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他紧紧握着剑,勇敢而脆弱。
“呵……”男人轻笑了一声,“倒是个不怕死的。”
男人缓缓蹲下,周身气势骇人,将王嘉尔慑得几乎瘫软在地,“知道他们为什么死吗?”
不待王嘉尔回答,他又说,“他们没学会闭嘴。”
男人拍了拍王嘉尔的头,站了起来,接过了手下手中的弓箭,那箭头闪着金色的光。
“叔叔得教会你,你才能活下去。”男人嘴角露出顽劣的笑容,将弓拉满。
王嘉尔这才明白他要做什么,小小的身影向斜前方跑去想要逃出他的攻击圈。
男人笑得狰狞,不急着放箭,将金色的箭头左右移动着瞄准王嘉尔幼小的身躯。
求生欲强烈的动物比瑟缩的小动物有趣得多,可再怎么负隅顽抗,也不过是困兽之斗了。
“嗖。”男人放出了箭。
剧烈的疼痛感从被射中的喉咙蔓延到周身,“我可能要死了”王嘉尔这么想着,晕了过去,眼睛闭上之前,他看到男人手上的红色胎记,火焰一样刺眼。
【5】
“喂,小子。”背后传来的声音将王嘉尔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你是谁?
他想问,却说不出话。
是了,那日黑衣男子所射出的箭夺走了他的声音。
想到这,王嘉尔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这人……这人怎么会有声音。
万籁岛的声音早就几乎消失殆尽了。
他猛地回过头去想要看看背后是什么人物,一袭他再熟悉不过的黑衣便映入了他的眼睛。
猎语者!
他飞快向后移出半步去,抽出腰侧的驱怯剑直直指向来人的胸口。
张伟看见对面的小孩儿眼睛红得骇人,手中的剑看似要取他性命却晃得厉害,几乎一个轻微的触碰就能使其掉落。
他在怕什么?
张伟不解。
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态,“我不是坏人,更从没夺过任何声音。”他说着,手向背后伸去拔出了箭筒里所有的箭扔在草地上。
王嘉尔这才冷静下来打量起对面的人,本是压抑肃穆的黑衣因为尺寸大了太多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滑稽,头上一缕绿色的头发翘着,眼睛里含着疏离的笑意,像是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又仿佛万物都在他眼中。
王嘉尔不知为何,只觉得他与其他猎语者不同。他对他扬了扬下巴,想让他自报家门。
 “嚯,您这肢体语言我可看不明白。”张伟笑弯了眼睛,之前的疏离便荡然无存了,他从身上掏出一只炭笔和几张纸,道“写吧,会写字吧小子?”
王嘉尔迟疑了一下,张伟笑得仰起头,用手摸了摸纸笔,放进嘴里舔了一下,“没毒!”
这人……怎么能这么恶心……
接过纸笔,王嘉尔在衣服上狠狠蹭了一下手。
对面的绿毛男人笑得更欢了。
“你是谁?”王嘉尔写。
“张伟。”他说道,舒适惬意地坐下来背靠在树上,“如你所见,是个猎语者。”
“你从没夺取过声音?”
“没有。”张伟说着话身体却不老实,不停地向下蹭,终于给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才又说,“我喜欢音乐,万物的声音都是音乐。那么好的东西,我舍不得夺走。”
王嘉尔听他这么说,觉得他是个好人,不再防范着,也随他一起坐下。
“我看见你了。”张伟又说,“刚才我们列队经过,你在草地里对吧?”
王嘉尔呆愣愣的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张伟恨铁不成钢的拽了拽王嘉尔额前的白发,“您这一头白毛,”
又拍了拍他腰间的驱怯剑,“这闪瞎人眼的大宝剑,您这是生怕阎王不收您啊?”
“那不是也没别人发现吗!”王嘉尔扁扁嘴,在纸上写道。
“被发现了您还有命活吗?”张伟恨铁不成钢的说,转而又自夸起来,“不过哥哥我耳聪目明,时刻警惕,英明神武,也确实和他们不一样。”
“……”王嘉尔不知道该在纸上写什么,想了一会才写,“您真的是猎语者吗?不是哪里逃出来的病人吗?”
张伟看了王嘉尔写的字,气得一时语塞,夺过那张纸气鼓鼓地看了半晌,才说“你才有病呢!忘恩负义!我这就给你告诉我们老大去!”
王嘉尔看他生气,小心翼翼的拽了拽他的袖子,又拿起一张纸,飞快地写,“对不起,你没病。”
……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张伟气得跳起来,小短腿在王嘉尔洁白的鞋子上使劲跺了几下踩出脏兮兮的鞋印,吼道“你说我没病就没病啊!”
王嘉尔困惑地挠了挠头,写“那你到底有没有病?”
“……”张伟看出来了,这小子是个一根筋,跟他较真,气不死算命大。
“算了,医学的问题咱今天暂且不讨论。”张伟叹了口气,躺下来闭上眼睛养神。
王嘉尔觉得他该问自己些什么了,却一直没等到他开口。
便又在纸上写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躲在那儿?”他将纸扬得哗啦哗啦响,烦得张伟睁开了眼瞪他。
不耐烦地看了纸上的字,说“寻仇呗,难不成还是要签名?”
“你不怕我杀人?”王嘉尔又写。
张伟胸腔里传来闷闷的笑声,说,“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若是他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苦,就该千倍百倍的还回去。这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既是天理,我可管不着。”
王嘉尔听了这话,有了些难以名状的感受,他只觉得心里头有一块儿地方,本来千疮百孔,杂草丛生,此刻却被人用钢铁围栏好好地安置起来了。
“那你呢?可有恨什么人?”
“没有。我谁都能原谅。”张伟语调平平的说。可王嘉尔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他此刻悲伤极了。
【6】
自那日之后,王嘉尔便常常去张伟家找他玩。
张伟家很有趣,被一堆乱七八糟的奇怪玩意儿堆得满满当当,几乎无处下脚。
张伟还喜欢画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他管那叫音符,写满了一张,就能照着唱出来,唱着唱着还要大喊“大家举起手”、“跟我一起唱”这种话,热闹的很。
王嘉尔喜欢这种热闹,和张伟这个人一样,絮絮叨叨,没一刻安静。却能将他留在温暖踏实的烟火气里,而不是冰冷骇人的噩梦中。
这日,张伟照例出去巡逻,王嘉尔在他家中无聊,想起张伟的仓库很久没有收拾了,上次从层层叠叠的画本里窜出一直肥硕的老鼠,把张伟吓得尖叫着往他身上爬,比老鼠可吓人多了,便决定趁着空闲帮他整理整理。
推开仓库的门,发着霉味的灰尘争先恐后的从门缝里逃出来,呛得王嘉尔咳嗽连连,“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这么大人了,连屋子也不会打扫。”他默默腹诽着,手上却无比利落的将成摞的乐谱拿到院子里铺开晒好,接下来是张伟最喜欢摆弄的彩色小人,大概有上百个,王嘉尔把它们擦干净按照体型规规矩矩的排在木架子上,还有他的画本,水杯,只剩下一只的鞋子,不知从哪捡来漏了气的皮球,还有......
王嘉尔捡起一个满是灰尘的黑色木盒,盒子上没有任何花纹雕饰,只在一侧有一个金色的锁扣。王嘉尔猜这小盒子里可能装了什么吃了半个的桃子或是啃得很好看的苹果核,轻笑着打开它,只见一枚猩红色箭头躺在里面,孤零而诡异。
张伟哼着小曲晃晃悠悠的回到家,便看见王嘉尔耷拉着一张脸盘腿坐在院子里。
他嘻嘻哈哈的跑过去拍王嘉尔的肩膀,“一天不见想开啦?这是要出家啦?来,哥先给你把头发薅干净!”他说着去拽王嘉尔银白的头发,却被他虎着脸推开。
“怎么了啊?”张伟见他脸色不好也不闹了,学他的样子盘着腿坐在他对面。
王嘉尔从身后将那只木盒子拿了出来,他看着张伟的脸瞬间笑意全无,甚至面皮在轻微的发抖,他将盒子塞在张伟手上,连同盒子一起塞过去的还有一张纸,“为什么骗我你没有夺过声音?”
王嘉尔见过猎语者夺取声音,金箭头在穿过喉咙后就会变为猩红色,与那黑盒子里的别无二致。也就是说,张伟夺取过声音,与那些残忍暴戾的猎语者一样。
张伟没有打开盒子,他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不仅是一枚箭头,更是他不愿回想的记忆。
可是......再不愿提起,也不过是仿若黄粱一梦的旧事而已,哪比得上眼前这真实存在的人重要。
他看着王嘉尔为他铺满一整个院子晾晒的乐谱,眼角笑得温柔,开口道:“我本不愿再和任何人提及的,但是,我不想你误会我。”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像是在给自己积攒些力气,“这是夺走我声音的箭头。”
“我没有夺过别人的,我没有骗你。”张伟说完抬起眼看王嘉尔,试探着将手伸过去拉他温暖的掌,小心翼翼,像是害怕被抛弃的小动物。
王嘉尔拉住了他,这下他们便成了两只小动物,于危机四伏的丛林里命脉相连,休戚与共。
“我...”张伟见王嘉尔拉住了他,笑了一下,又死皮赖脸的往他面前蹭蹭,想要把故事本末统统告诉他,却不想王嘉尔伸出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嘴巴上,又迅速在纸上写道“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我相信你。”
“切,相信我还来审问我。”张伟嘟囔了声,将头抵在对面人宽厚的肩膀上,“可我偏要告诉你。”
这次王嘉尔没有写字,捏了捏张伟的手当做回应。
“其实你应该一直很奇怪吧,我明明是个猎语者,为什么还能说话。毕竟这万籁岛上,不必被夺走声音的只有一种人,就是皇室。”
王嘉尔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他好像知道张伟想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
“我是国王的弟弟。”
“父亲在的时候,他便什么都要争,身为大哥,却用尽方法残害手足以满足一己之私。”
“他杀了二哥,还弄瞎了四弟。就连我……就连我……”
张伟声音有些哽咽,却忍着不肯落泪,接着说道,“我从来都没有争王位的心思,只是因为喜欢唱歌哄父亲开心,他继位以后就用金箭头夺走了我的声音。我跪下求他,拼命拼命的求他……”张伟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被压抑了太久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水奔流而出,王嘉尔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搂住了他的后背,又听他说,“他把金箭头还给我,告诉我只要再承受一次被箭头射穿喉咙的痛苦,就能重获声音。条件就是让我做他的猎语者,让我看见那该死的金箭头就想起他,想起他才是至高无上的王,我只配……我只配匍匐在他脚下……”
张伟讲完了故事,抵着王嘉尔的肩膀陷入了沉默。
王嘉尔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张伟的脖子,他自己被金箭头射穿过喉咙,知道那是怎样痛不欲生的滋味,可他……经历过两次。
俩人沉默了一会,王嘉尔拿出几张纸,拍了拍张伟的背,让他看他写字。
他将自己的身世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一遍,张伟就耷拉着脑袋抽着鼻子看他写。
张伟看完哭得更凶了,“你也太可怜了吧王嘉尔!”
王嘉尔听了苦笑不已,搂着他晃了晃,又无比认真的写,“我只有你了。”
张伟隔着泪眼看他,抽着鼻子说“可我还有卖炭笔的大壮,做肉夹面包的张婆婆,跟我踢小皮球的八宝,还有……”
“那我怎么办?”王嘉尔笑着写。
“嗯……”张伟苦恼地想了一会,说“但你可以排第一。”
【7】
张伟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他要去皇宫里偷王嘉尔的金箭头。
“我跟你说,猎语者用过的金箭头都会放在这样的黑盒子里存放在一个大屋子里。”张伟一边吃着肉夹面包一边说,“我去把你的箭头偷出来,好不好!”
王嘉尔听了这个提议很是心动,却依然有些隐隐的担心。
“皇宫戒备森严,怎么进去?”他在纸上写道。
“嘿嘿嘿嘿嘿嘿,”一听这话张伟乐的东倒西歪,从胸前掏出了一枚印章,“我被赶出皇宫之前,顺走了大哥的名章!”
“……”
“我伪造一封诏书,大大方方走进去就行啦!”张伟兴奋得像一只得了骨头的猫儿,就差向他摇尾巴了。
王嘉尔挠了挠头发,勉强点了头。
“你功夫怎么样?我听说御灵族人都很厉害,你快给哥哥我露一手!”张伟想到什么似的拍了拍王嘉尔的剑,“要是我被抓住了,你可得去救我!”
王嘉尔犹犹豫豫的站了起来,走到院子中央。他抽出了剑,神色却有些慌张,颤抖着手舞剑,劈、砍、刺、挑,虽然动作流畅,却是连张伟这样的外行人都能看的就来,他举手投足犹豫绵软,和传说中骁勇善战的御灵族截然不同。
勉勉强强舞完了剑,王嘉尔默默把剑收回剑鞘,低着头蹭到了张伟身边,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
“挺好的,挺好的”张伟敷衍着鼓掌,想着自己可千万要小心行事,否则一旦被捉住,凭他的功夫来救自己俩人都得玩完。
可他并不觉得王嘉尔无能怯懦,其实不难猜的,一个看到至亲至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手拿武器却无能为力的人,每次举起剑都该是煎熬。
这不是他的错,张伟只觉得如果能帮助他找回声音,说不定就能解了他心里的结,让他成为真正的御灵族人,英明神武、万夫莫敌的御灵族人。
张伟想着又向王嘉尔那边移过去一点,软乎乎的小手在他额上胡乱擦着,“我帮你把声音找回来,你帮我把我没见过的,从前的王嘉尔找回来,好不好?”
王嘉尔亮晶晶的眼睛盯了对面笑得和煦的人很久,郑重的点了点头。
【8】
第二日巡逻,张伟拿出早早临摹好的诏书给司列长,也就是猎语者的首领。他名叫琼奇,冷峻铁血,除了猎语者首领的身份,也是国王最宠信的大臣。
诏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上书国王仁慈尔尔,念及亲兄弟张伟民间生活疾苦,特发此诏以便随时入宫,宽慰兄弟相思之情。
琼奇是知道张伟身份的,但是他和国王之间的事他并不知道,因此虽是半信半疑,也将这位身份尊贵的民间王爷在宫门落钥之前带入了宫中。
张伟一进宫便向着收藏金箭头的屋子狂奔,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想着快一点把箭头偷出来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他从未如此心意坚决的去做过什么,他总是温顺的,无所谓的,什么都能原谅的。
这是第一次,他也想为了一个人拼尽全力,变成一个偏执的,疯狂的,在爱里在劫难逃的囚徒。
【9】
王嘉尔一直在院子里等张伟,他手里紧紧握着剑柄,力气大到手掌几乎划出血来。
他迎着月色枯坐,仿佛能坐到月亮衰老的时候。
一阵轻快的口哨声传来,他知道那是张伟,那是他遇见的、唯一的、守护住了声音的神迹般的人。
他笑了起来,快步跑到门口,就看见张伟穿着一身肥肥大大的黑衣,本就明亮的眸子在月色下显得更加熠熠生辉,他也看见了自己,从怀中掏出个盒子,宝贝一样的晃了晃,向自己奔过来。
一个温暖的、汗涔涔的身体扑入怀中,王嘉尔眼角笑出温柔的纹路,又将他向自己的怀里拥了几分。
“我要喘不过气了。”张伟把自己的脑袋从王嘉尔的胸前蹭出来,刘海上沾着细碎的汗珠,被夜风徐徐一吹便不见了。
“我拿回来了,你的声音。”张伟又说,骄傲得溢于言表。
不重要了,你回来就好。
王嘉尔心里想,只可惜他没法说出来,但是没关系,他的猎语者帮他寻回了声音,他马上就可以将对他如何喜欢,如何看重,如何想要与他度过很长很长虚无的时间,统统讲给他听了。
【10】
王嘉尔在张伟期盼的眼神中打开了盒子,可是……
他疑惑的望向他,却见张伟也疑惑的望向自己。
盒子里为什么会有一金一红两个箭头?
“我没有拿错,那里面的架子上都写着每一样东西或是人的名字。”张伟又把盒子拿起来左右看了几遍,想起什么似的说,“我知道了,那日你舞剑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你的剑也被夺取声音了对吧!”
一股脑的把两个箭头都掏出来,又说“一个是你的,一个是驱怯剑的。你可比剑金贵多了,先用你的剑试,剩下那个就是你的了。”
王嘉尔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闭眼运气,再睁开眼时他的左掌出现了一道蓝光,他先用蓝光驱使着金色的箭头穿过了自己的剑,随后凌空划了几下,没有声音……
“那就是红色了!”张伟说道。
王嘉尔也有此意,驱动蓝光将红色箭头升起。红色箭头穿剑而过的一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张伟仿佛看见了那把名叫驱怯的剑闪着幽幽的光泽,一阵风吹过,王嘉尔顺势将剑直直竖起,风划过剑刃,他的耳膜轻轻颤动了一下,虽是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于他而言,确是堪比雷霆的响动。
王嘉尔的身体兴奋得颤抖,驱怯剑的声音已经找回来了,接下来就是他自己了。
张伟也激动得拍他的肩膀,却是不吭一声。
两个人沉默的看金箭头在王嘉尔的驱使之下笼罩于蓝光之中,再于空中变向,朝王嘉尔的喉咙直直飞去。
一阵剧痛袭来,王嘉尔疼得直冒冷汗,他死死咬住嘴唇希望可以转移疼痛,却是无济于事的。
张伟看他痛苦,却也无能为力,他经历过这种痛苦,只能靠自己强撑过来。
“……”待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王嘉尔张开口想要说话,却仍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会这样?
怎么……这样……
王嘉尔拼命地在心里叫喊,他感受到他的嗓子因撕裂过度而出现的甜腥味,但他不管不顾,目眦欲裂的看着张伟,想让他告诉自己,怎么会这样!
张伟也惊得无法言语,其实他看到王嘉尔的箭头是金色的时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什么了,却还抱着侥幸的心理。
此刻,他却是不得不说了,“王嘉尔,你可是御灵族,你的声音哪像低级生物一样那么容易被夺走?你真的说不了话了吗?还是说,你害怕说话?”
王嘉尔痛苦的用手捂住了脸,张伟却清清楚楚的看见那里有泪水流出来。
他直直的盯着王嘉尔,“你信了,对吗?那个杀了你父母的猎语者告诉你,他们死是因为学不会闭嘴,你信了,对吗?”
“王嘉尔,你傻了吗?”张伟突然激动起来,抓住王嘉尔的肩膀,大声喊道,“他们没错!错的是这个昏庸无道的疯子国王,是嗜杀成性的猎语者!闭嘴有什么用?”张伟把王嘉尔的手从眼前扒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闭嘴了,就只能被无声的杀掉!你懂吗?”
他说着,感受到自己的腰上传来了某种力量,王嘉尔抱住了他,像是溺水的人向他求救,像是陷入泥沼的人在绝望中挣扎。
【11】
“那有没有想过,你在心里思考的时候,说话的是谁的声音?”
“……”
“那就是你的声音啊!”张伟手里漫不经心的甩着那株可怜的花儿,摇摇晃晃走在石堆上,“你试试把那声音喊出来。”
那日过后,他们都意识到王嘉尔不能说话不是因为外界的因素,真正的症结,在他心里。
王嘉尔像张伟所说的,在心里说话,然后试着喊出来,可最后也不过是张大嘴巴哈气而已了,什么声音都没有……
可是……他的样子也实在太好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伟笑得前仰后合,“太傻了王嘉尔你哈哈哈哈哈哈!”
王嘉尔瞪了一眼旁边的神经病,继续认真的张大嘴巴呼气,让张伟笑得更凶了。
俩人玩闹着向丛林中走去,却不知丛林暗处,数百只狰狞的眼睛如同盯着猎物般,虎视眈眈。
“我的好弟弟,”含着嗤笑的说话声,从丛林那边传来,“别来无恙。”
这声音张伟太熟悉了,那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声音,曾让他冷汗涔涔地半夜惊醒。可如今,他握了握王嘉尔近在咫尺的手掌——“大哥。”他说,声音从容,甚至还有一丝笑意,“或者,我该叫您国王陛下。”
“你可以还像以前一样,不怕死的叫我的名字。”穿着华丽的男子从阴影处走出来,阴郁的眼神像是于暗夜中等待杀机的鹰,“哦对,我不该说别来无恙,你变了不少。”
“从前见了我,”男子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开怀却莫名阴冷,“瑟瑟缩缩像只受了惊的猫儿,现在,倒是硬气了不少。”
“硬气到,敢假传诏书进宫。”男子突然停止了笑,在他尾音落地后,他身后的数百名猎语者同一时间出现,手中武器齐齐指向张伟和王嘉尔,只是这次不是不会伤人性命的金箭了,而是明晃晃的刀剑。
张伟这才觉得害怕,“鎏光,别这样。”他下意识把王嘉尔往身后藏。
鎏光,便是国王的名字了。
“那你呢?”鎏光笑着说,“我顾念兄弟情义,你呢?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吗?”
“一辈子不踏入皇宫一步。”张伟直视他的眼睛说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伟以为鎏光在问他对于这件事还有没什么要解释的,他确实没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于是摇了摇头。
“好。”鎏光表情狠戾的向身后做了一个手势。
一只金箭便无声的破风而来,在他惊诧的目光中直直插入了他的喉头。
剧痛袭来,他眼前一片模糊。
倒下去之前他看到了王嘉尔惊恐到扭曲的脸,还有湛蓝湛蓝的天。
王嘉尔没有想到猎语者们会如此轻率的动手,当他看到张伟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挚爱之人的离去,是他此生再也不愿经历的。
他迅速低下身检查,看到是特制的金箭头时稍稍松了一口气,想着应该只是疼晕了。
可张伟那么喜欢唱歌的人,以后该怎么办啊。
王嘉尔满眼血丝,瞪着鎏光。鎏光却毫不在意,连微笑的角度都未曾变过。
他以为他是谁?
以为谁都像他一样,什么都不在乎吗?
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呢?他虽然有在乎的人,却始终,谁也保护不了,谁也留不下。
父母在他眼前被杀,张伟在他眼前被夺走他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声音。
他看向猎语者,想要知道是谁射了箭,只见在队伍最前方的男人,手中的弓还未放下,眉眼冷酷得骇人,手上的红色胎记,火焰一样刺眼。
是他……
王嘉尔的心脏跳得厉害,不知是愤怒还是兴奋,但他知道一定不是害怕,他再也不怕了,因为张伟告诉过他,“如果闭嘴,就只能被无声的杀掉!”
他还说,“把心里的声音喊出来。那就是你的声音。”
我的……声音。
王嘉尔颤抖着手掌握紧剑柄,大拇指摩挲凸起的花纹时带起微不可见的灰尘。
闭了闭眼,终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将驱怯剑拔出,宝剑与剑鞘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震动着王嘉尔的耳膜,这是他唯一未被剥夺去声音的东西了。
鎏光眼神轻蔑的看了这个年轻的御灵族一眼,“废物,”他说,“御灵族人也不过如此。”
猎语者们看到王嘉尔的举动迅速上前,将鎏光紧紧护在了中心。
对面是黑压压的猎语者,面目狰狞,手中武器带着血腥的戾气,王嘉尔望着他们,风无声地吹动他额前白色的碎发,像是在修罗地狱里唯一未被沾染邪气的白色花朵。
他手中的剑反射着日光似是晃痛了张伟的眼睛,悠悠醒转,张伟张了张口想要喊王嘉尔的名字,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只得用尽全力伸出手去拽了拽王嘉尔的披风角。
感受到这股力气的王嘉尔回头看去,波澜不惊的面色在眼神和张伟交汇那一刻几乎是瞬间变得柔和,好看的眼睛里像是蓄了一汪天下至清的泉水。
他将剑抵在地上,缓缓蹲了下去,低下他不曾为任何人伏低的头颅,在张伟的颈侧轻轻吻了一下,“喜欢。”他说。
许久不曾发声的喉咙生涩而沙哑,声音像是被磨沙纸刮伤的金属,却让张伟觉得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
他一边用力点头一边流着泪,形容有些许滑稽,王嘉尔却不觉得,他眯起眼睛甜甜的笑了起来,“喜欢。”他又说,像是初学呓语的孩童不断重复着一个词汇。
一阵萧瑟的风从王嘉尔发间刺过,他方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战场之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张伟的手背。眸光一抬,表情狠戾地站了起来。
本是无声的战场如今多了金戈之声,王嘉尔的剑如一尾银色的游龙,摇曳矫捷,杀伐果决。
御灵族的天赋是强大的,一旦破解了心中的胆怯,被激起了战意,王嘉尔所向披靡。虽是伤痕累累,却依然占着绝对的上风。
黑压压的猎语者似被他撕裂了一个洞,一路杀过去,他离中心越来越近。
琼奇死死护住鎏光,锐利的眼睛盯着王嘉尔的一举一动,他也认出他了,那个御灵族的孩子。
他正在思索,只见面前剑光一闪,那个曾经的孩子已经气势汹汹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琼奇使出全力去抵挡王嘉尔密集的攻击,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力不从心了。
是啊,都过去了二十年,他已经垂垂老矣,而王嘉尔正值盛年。
几招过去,琼奇抵挡不住败下阵来,只听那年轻的御灵族人用沙哑的嗓门说道,
“知道你为什么死吗?”
“因为你只会闭嘴。”
随后,他便看见自己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眼前的一小片天空。
琼奇死了。
王嘉尔却并不快乐,他突然觉得琼奇可怜,为了这样的君主死掉,一生都是面目可憎的。
可他没时间想这些了,鎏光就在眼前,这个疯子一般的国王。
是他让曾经仙境一样的万籁岛变成了人间炼狱,是他下令杀死了他的父母,是他夺走了张伟的声音。
他举起驱怯剑,灵巧的避开了周围的几个猎语者的攻击,直取鎏光命门。
“住手!”沉稳有力的少年声音叫停了这个诡异的无声战场。
【12】
张伟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艘小船上,随着海浪摇摇晃晃舒服得很。
他的嗓子还是有些痛,试着哼了一声……
声音没有消失。
“别说话!”王嘉尔端着一碗清水走过来,将他抱起来靠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的喂水,“你的嗓子被金箭头伤了太多次,现在还很脆弱,不要说话。”
“第四次?”张伟问道,他觉得他绝对可以评比个万籁岛被金箭头射穿喉咙次数最多的男人什么的。
“是女巫。”王嘉尔帮张伟擦掉嘴边的水渍,“鎏光的儿子带着她来的,要我放了鎏光,他可以命令女巫将万籁岛恢复如初。”
“你答应了?”张伟挑眉问道。
“他的儿子是个不错的人。”王嘉尔想了想认真的说,“我很想替你报仇,可是,有比仇恨重要的东西,对吗?”
张伟抬起眼看王嘉尔,年轻俊朗的御灵族少年与初相见时截然不同了,那时的他还有些怯懦和傻气。如今,却成长为一名再也不能被小看的御灵族人了。
与他的前辈一样,是被神眷顾的人啊。
“对。”张伟笑着说,抬手摸摸王嘉尔的鼻梁,“你做的很好。”
“鎏光答应退位了,他的儿子将成为新的国王……”王嘉尔接着说道,他想把张伟昏迷时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讲给他听。
……
“等一下!”张伟眼睛突然瞪得溜圆,“万籁岛马上要变好了,你把我带出来干什么?你是不是打架打疯了?”
看着怀里炸毛的人,王嘉尔笑着顺顺他的头发,“不想离开吗?那个地方?还有更远的地方,更不可思议的世界,不想看看吗?”
张伟迎着王嘉尔温柔的目光,斩钉截铁的摇头,“我不要!我要回家!我的肉夹面包!我的玩具小人!我的大房子!”
“喂!”王嘉尔紧紧抱住在自己怀里拳打脚踢的张伟,认真的说,“我们只活一次啊!不出去看看就没机会了!”
“我有的是机会!”张伟继续蹦哒,“调头!调头!我不要走!”
“……”王嘉尔不说话了,跟这种人讲理是没有用的,死命地抱住就对了。
“我要回家!”
“有人吗?这个白头发的疯子绑架我!”
“救命啊!”
……
“我只有你了。”王嘉尔小声嘀咕了一句,像是情话又像是承诺,将头埋在张伟颈间,笑着听他胡言乱语、大喊大叫。
【13】
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严重的名不符实,地球,月亮,与曾经的万籁岛。
可这世上也总有一些东西,比如信仰、比如自由,比如光,无论名称如何,他们的存在就是真实本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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